“我叫许立臣,北华分局重案组刑侦大队的队长,你为什么在这儿,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也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把你知道的内容一五一十说出来,剩下的我们来调查。”
岳安微微低着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金属桌面上倒映出惨白的灯光,听到对面传来的话语,才缓缓抬头,瞥了一眼对面两道正襟危坐的身影,缓缓开口,发出沉默许久,导致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你警号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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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立臣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警号,似乎是对岳安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还是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地将警号摆正,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了些许不耐烦,双肘撑在桌面上,无形的压迫感随着山崩海啸一般前倾的上身,向岳安汹涌袭来。
“说正事儿。”许立臣用手按着桌面上的档案,推到岳安面前,眼神锐利如刀,继续说道:“这档案上的人,你很熟悉对吧,武玉褚,从大学开始乃至考研,直到留学美国读博,你们都是同学,拿到博士学位后各自回国,六年前分别被量子计算机项目,和元宇宙开发项目重金聘请,在各自的开发项目中担任要职,并且都把在美国交往的女友带回国结了婚。我们警方也分别找尊夫人和武玉褚的遗孀问过话。根据两人的证词,三年前你们同时从各自项目的高薪岗位上离职,成立了一个二人小组,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根据我们走访调查,武玉褚生前很疼爱他患癌的爱人,你和尊夫人的感情也很好,但你们却经常早出晚归,甚至多次连续几天夜不归宿,显然对你们在做的事异常痴迷又讳莫如深,连枕边人都不曾透露半分消息,况且你们离职的时间,也恰好是武玉褚遗孀确诊癌症的时间,家里多了个癌症病人,正是用钱的节骨眼,却一反常态辞掉高薪工作,想必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你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非法勾当。”
紧接着,许立臣又将另一份档案和一张照片推到岳安面前。
“这是武玉褚的尸检报告和死亡现场照片,两天前他的尸体在福玥大厦天台上被清洁工发现,根据我们警方现场取证,除了天台大门的门把手上还多了清洁工的指纹之外,死者周围只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属于死者本人,另一个就是你的。”
岳安盯着照片上武玉褚的尸体,片刻后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微微偏过头,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
这一细微的动作,被老练的许立臣敏锐捕捉在眼中,根据他多年的刑侦审讯经验,他断定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眼看岳安的心理防线逐渐动摇,许立臣乘胜追击,当即拍案而起,整个身体前倾,斧凿刀刻一般刚毅的面庞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神情,宛若寺庙里的怒目金刚,居高临下审视着岳安。
“死者死亡时间是两天前的凌晨十二点左右,根据清洁工的证词,福玥大厦的天台不设锁,但一般不会有人去,所以每个月打扫一次,一周前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上次打扫留下的指纹被洗得一干二净,从雨停开始直到尸体被发现,只有你和死者的指纹,这全都是铁证。”
岳安微微苦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点头,轻声说道:“是,当天晚上我们确实是一起在福玥大厦天台,但他的死是个意外,我是为了救他,只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果然说漏嘴了吧!”岳安话音刚落,许立臣立即呵斥岳安,咄咄逼人道:“他的死因的确可以用意外来狡辩,但你的说法有重大漏洞,如果你是为了救他,那武玉褚死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也不叫救护车?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刻意不作为导致他的死亡。我想,是和你们正在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关,如果是分赃不均,那你就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推理至此,许立臣缓缓直起身,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冷笑道:“犯罪现场铁证如山,你的供词也漏洞百出,看来你这顶级科学家的大脑,倒是不适合拿来犯罪,当然你也有解释的机会,不妨说说看?”
“哈哈哈哈!”岳安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歇斯底里,似是带着一些悲怆,随即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解释了,你就能相信一样。”
话音一落,岳安脸上癫狂的笑容凝固,缓缓消失,再次恢复颓废的模样,双眼没有丝毫光泽,发癔症一般低声呢喃道:“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只怕我自己也只会当成一场天方夜谭……”
许立臣眉头骤然紧锁,他不明白,百口莫辩的铁证就摆在眼前,这智商卓越的科学家究竟还在演什么,干脆重新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架势,说道:“你作为最有嫌疑的人,所说的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信与不信,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由法官来判断,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们只负责详实记录。”
许立臣身旁另一位刑警手中持笔,始终一言不发,此刻同样抬头看着岳安。从两人的神态来看,皆是一副“看你还能怎么演”的戏谑态度,只不过岳安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只想将心中的苦闷好好倾诉,发泄一番。
“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这原因还要从三年前说起……”随着岳安开口讲述,他的思绪,也被拉回了那一切的开端。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岳安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跃动,宛若一位才华横溢的演奏家,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繁杂代码,谱写着只属于理科工作者的和谐乐章。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岳安流畅的演奏,岳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便立即接听,一手将手机贴在耳旁,另一只手活动着手指,驱散着早已习惯的酸胀疲劳,打趣道:“兔崽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八百年都抽不出空来聚一聚的大忙人,今天这么有雅致找爸爸谈心?”
岳安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话音一落必定有更损的笑骂反击回来,然而这次却一反常态,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只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岳安脸上笑容微微凝固,眼神认真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在咱们常去的饭馆等你,见面说吧。”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武玉褚只说了一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岳安丝毫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奔赴约见地点,店老板笑脸相迎,岳安根本无心与其攀谈,自顾自推门迈步走了进去,往日里推杯换盏筹光交错的座位上,此刻映入眼帘的唯有一道略显憔悴落寞的背影。
“怎么了?”岳安还未落座便连忙开口询问,根据岳安对武玉褚多年的了解,武玉褚是个极端开朗自负且要强的人,这幅颓丧的模样就连他也是头一次见,武玉褚还未开口,岳安已经隐隐猜到这事不简单。
“瑞秋确诊了胰腺癌……”不鸣则已,武玉褚开口短短几个字便将岳安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确认道:“胰腺癌,致死率最高,治愈率最低的癌症之王?”
武玉褚垂着头,手指缓缓旋转着面前的水杯,双眼无神地望着杯中平静的水面,仿佛那是一汪奇妙的泉水,倒映出他和瑞秋从相识相知相恋的前尘影事,听到岳安发问才回过神来,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医疗费用我可以帮你分担,找最好的……”武玉褚没等岳安说完,就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摇头苦笑道:“已经是晚期了,手术成功率微乎其微,贸然去拼也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现在只能吃抗癌药延缓进入急变期,长此以往无异于饲养一只吞金兽,你也要养家糊口,我不能拖你下水。”
“你这是放的什么屁!”岳安一把揪住武玉褚的衣领,急切道:“那你就打算这么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哥们儿交情,你当我是摆着好看的?!”
眼见岳安古道热肠,武玉褚鼻头一阵发酸,眼眶通红,噗通一声跪在岳安面前,狠狠咬了咬牙,似是做了莫大的心理斗争,开口说道:“我……我有个想法,只有你能帮我,但究竟是否可行还是未知数,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我只能试一试,只是怕连累你丢了大好的前程。”
岳安连忙将几近崩溃的武玉褚搀扶起来,两人对面而坐,岳安伸手握住武玉褚手腕,安抚道:“你慢慢说,我是什么人你也明白,从小在福利院被收养,对我来说亲情早就不是血脉传承那么简单了,我也早就把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不遗余力。”
叙述至此,许立臣眉头紧皱,冷声说道:“糊涂!他还没说要你做什么,你就一口答应,要你违法乱纪的话,你岂不是驷马难追?”
岳安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苦笑道:“如果真是违法乱纪,那倒还好了……其实,他是想请我帮忙,合作开发一个叫做“天机”的系统。”
“能描述一下这系统是干什么用的吗?”许立臣双眼陡然一亮,认为找到了两人犯罪的突破口,立即提起了兴趣张口追问。他本以为,这系统无非是电信诈骗、网络赌博,或是信息盗取一类的常见网络犯罪用途,却万万想不到岳安给出的答案,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
“简而言之,是用于预知未来,武玉褚的目的是窥探未来的医疗科技,根除瑞秋的癌症。”
“简直荒谬!未来虚无缥缈,又有无限可能性,凭什么预知?!”听到岳安用无比平淡的语气叙述出如此离谱的言论,许立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沉声喝道:“给你机会辩解,你跟我装疯卖傻讲科幻故事?别以为能蒙混过关,我们有专业的司法程序送你去做精神鉴定,一旦认定你精神正常,这种扰乱视听的行为会加重你的罪刑法定,你最好想清楚了!”
对于许立臣的怒喝,岳安不以为意,平静地说道:“时间这条维度的特征,是具备单向性和唯一性。然而,这条单向的时间轴却是早就存在的,不是因为我们过完了这一秒,才产生了下一秒,而是下一秒的你已经存在,已经在做下一秒该做的事了,每个人做出的连贯行为,都只是在这条时间轴最小单位上固定姿势的过渡状态,就像翻页动画一样。”
“未来拥有无限可能性,这是基于平行宇宙理论成立的前提,在此前提之下,每个平行宇宙都有独一无二的时间线。从理论上来说,世界首富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可能是目前还在世的任何人,但这是基于所有平行宇宙可能性叠加的状态。不论其他平行宇宙的首富是那个平行宇宙中的你还是我,在这个宇宙中,你我都只生活在世界首富目前是埃隆·马斯克的这条时间线,平行宇宙中你我的首富身份,都和这个宇宙的你我无关,这就是时间维度的唯一性。”
“而时间的单向性就更容易理解了,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但哪怕是重开的花,开出的也永远不可能是已经凋谢的那朵。人们常常在讨论,能否在时间中穿越,回到过去,进而产生了祖母悖论。如果我回到过去杀害了祖母,我就不会出生,而我若不出生,又是谁杀害了祖母。就连许多科学家都在讨论,这个悖论是否成立,如何解决。”
“但他们都忽视了最显而易见的道理,穿越回过去,从根本上就是不符合宇宙质能守恒定律的。世间万物的本质,都是基本粒子组成了不同的分子结构和物质形态,而作为一个封闭系统的宇宙中,基本粒子总量保持不变。这也就意味着,从祖母生出父亲开始,乃至父亲母亲结合受孕,母亲吃的食物在她体内分解,重组为孕育我所需要的能量和物质,而我的成长,也伴随着一系列物质和能量的转化过程。”
“所以客观来说,每个人都是自然界其他物质的分解再重组,老子的《道德经》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本质涵义是,从宏观的宇宙和自然界视角来看待,人和花草树木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一大堆基本粒子堆砌成的一个东西而已,所以客观的物理规律不会因为人类自认为特殊而有任何偏袒或变化。”
“如果简化这个过程,假设一块一百斤的石头,所有基本粒子都分解重组成了一个一百斤的我,而我又回到了那块石头还未分解的时间点去和那块石头站在一起,就意味着整个宇宙在那个时间点莫名其妙多了一百斤的基本粒子,这不可笑吗?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我的穿越完全按照时间倒转的标准,将我分解,重新组成一块石头,这也不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一切质能的转换过程都是不可逆的。”
“悖论的存在,本质上就是因为假设了一个不可能成立的前提,进而造成了反规律、反逻辑的错觉,所以当悖论产生时,应该讨论的不是这悖论怎么解决,而是接受那个前提并不可能存在的客观现实。”
“但不论时间轴是否单一,也不论它是否双向,只要它是存在的,指向未来的轴向是存在的,就意味着这个宇宙未来的一切发展过程,在多元宇宙的多时间线视角看来,都是已经存在的,只是身处于这个宇宙中的我们并不具备跳脱出本宇宙,看到本宇宙时间轴的能力,所以无法这个预知未来,必须随着时间的流淌等待未来,然后经历未来,成为记忆。如果要跳出这种‘时间瞎子’的状态,就需要一些庞大并且复杂的计算手段,达到超越人类个体视角。这就是天机系统能够实现的理论依据,而具体实现的原理,更复杂一些。”
“你继续。”许立臣虽然仍旧觉得岳安的说法过于离奇,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但他也深知,一个刑警如果站在科学家的主场去讨论科幻话题,无疑是自取其辱,干脆不再质疑,任凭岳安叙述,他只需要在审讯结束后去调查这系统是否真实存在,就足够证实岳安所说是真是假了。
岳安此时也已经被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这涉及到一个科幻概念,叫做拉普拉斯妖,是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在1814年提出来的,这个概念提出,如果宇宙中存在某种智慧,知晓宇宙中所有基本粒子的确切位置和动量,那么对它来说,宇宙中的一切物质后续的运动状态都是可计算的,也就预知了未来。”
“我能说两句吗?”负责笔录的那名刑警突然开口打断了岳安,说道:“我也是科幻迷,你之前所说的理论依据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拉普拉斯妖是否成立在科学界是有争议的,如果拉普拉斯妖是存在的,它可以计算宇宙中的任何事物,但它是不具备计算自身的能力的。就像上帝悖论,如果上帝全知全能,他能否造出一块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如果他造得出却搬不动,他就不是全知全能,而如果他造不出这块石头,同样不是全知全能。”
岳安点了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个悖论,但这个悖论同样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拉普拉斯妖必须计算自身,这个前提也是有问题的。”
笔录刑警微微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岳安伸出双手,分别手心向上做出捧着什么东西的姿势,说道:“假设我左手现在有个很硬的坚果,右手有一块无坚不摧的石头,这坚果就代表需要解决的问题,而石头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和工具。”
“这块石头可以轻松砸开坚果,同样也无法砸开自己,但这并不影响石头解决坚果这个问题。拉普拉斯妖也是同理,它本质上是为了确定宏观宇宙时间线走向的一套计算系统,用来计算并且确定这个宇宙所有物质的发展过程,就像这块石头不需要砸碎自己一样,拉普拉斯妖也并不需要计算自身,因为它本身就没有任何物质形态,它只是独立于宏观宇宙的因果律之外,计算出因果律的另一套法则。”
“一切拥有计算能力的东西,和被计算的东西,两者本身就必须是两套规则,否则就一定会陷入无法计算自身的无限递归,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具备计算能力的东西都丧失了计算能力。这样的悖论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也就意味着,拉普拉斯妖需要计算自身的这个前提是不存在的。”
“宏观宇宙遵循因果律,而因果律是拉普拉斯妖计算的产物,所以我倾向于认为,拉普拉斯妖就藏在微观基本粒子所遵循的量子力学之中,所有微观的基本粒子所体现出的测不准原理和不确定性,共同计算决定了无数宏观多元宇宙中唯一确定的因果律物理法则,但微观量子力学的无限可能性都延伸向了无数多元宇宙之中,对于其他宇宙时间线的计算结果只作用于每个每个多元宇宙本身,并不能互相影响每个宏观多元宇宙因果律的发展,所以拉普拉斯妖全知,但并不全能。”
“简单来说,多元宇宙就像一个计算机系统,而拥有无限可能性的量子力学,也就是拉普拉斯妖,就是这套系统的计算程序,量子力学的无限可能性也就被计算成了无限多的答案,这个无限多的答案就是数量无穷尽的多元宇宙,每个可能性都在多元宇宙的其中之一个宇宙里形成了一条具备单向性和唯一性的时间线,用来确定多元宇宙的每个宇宙中,物质发展过程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就是无限多个答案的其中之一,所以只要窥探,并且破解了量子力学对于多元宇宙的计算方式,就有可能通过对多元宇宙的模拟,进而找到那条和这个宇宙一模一样的时间线,通过对这条时间线的提前计算,也就能在现实世界还没发生之前,预知这条时间线的未来。”
笔录刑警皱眉沉思了片刻,把玩着手中的笔,试探性问道:“也就是说,你和武玉褚攻克了量子力学,所以能够计算我们所在的宏观宇宙的因果律,从而预知了时间线发展?”
“那你可太瞧得起我们了。”岳安向后靠了靠,摆了摆手,说道:“身为生活在宏观宇宙的因果律规则之内的人类,我和武玉褚也都是被多元宇宙的量子力学计算的东西,是不可能有能力越级搞懂另一套计算出了我们的计算系统的,否则我们自己本身就会陷入像是‘拉普拉斯妖无法计算自身’那样的悖论之中了。这也是为什么量子力学可以被发现,被观察,但从来没有被理解,因为量子力学的一切过程都在多元宇宙进行,是超脱在这个宇宙之外进行的,我们能够观察到的只有量子力学结果在这个宇宙中映射出的现象,只能看到现象而看不到过程的物理法则是无法被找到规律的,因为人类的智能最多只停留在‘因为某些原因,所以造成了这种现象’的因果律思维之中。”
“所以我敢断言,即便现在可以根据量子力学的现象做出简单推测,并且开发出量子计算机这种超越因果律计算法则的超级计算设备,但再过几百上千年,人类也不可能彻底理解量子力学,如果关于量子力学的所有知识,像是人类目前掌握的所有知识那么多,那么量子计算机的开发仅仅只相当于人类懂得摩擦生火的程度,并且再也难以精进任何量子力学的知识,因为我们终究无法观察到量子力学独立于这个宇宙之外的发生过程。即便是再怎么天才的科学家也不行,何况是我和武玉褚。我们开发天机系统,其实是用了一个讨巧的办法。”
“每个人的行为都是具有惯性的,就拿我个人举例,周杰伦歌迷,如果我突然接到手机弹窗显示他发布了新歌,就一定会迫不及待点进去欣赏。假设在我听过之后,时间倒转回我听那首歌之前的状态,兴奋和期待的心情也回到那个时刻,我有没有可能突然决定不听了,出去散散步?其实没有可能,我当时会那样选择,重来一次还会是一样的结果。每个人的行为惯性,就是在成长过程中,由唯一的时间线驯化出的唯一的行为模式,当选择来临时,每个人都一定只会做出符合自己长久以来的习惯,所判断出的权重最高的一件事,没有其它的可能性,所以天机系统所做的,就是行为惯性的预测。”
“因为我的专业就是行为学,所以在上一家公司负责智能AI的编写,为量子计算机中的AI灌输人类的思维惯性和行为惯性。武玉褚精通自然科学,所以毕业后参与了元宇宙的开发,我们两人的专长恰好不谋而合。”
“现如今由那些大型互联网公司所提出的元宇宙概念,实际上和真正的元宇宙大相径庭,无非是资本在炒股、炒房、炒币市场饱和之后,又推出一个换汤不换药的金融手段罢了。元宇宙真正的职能,应该是对时间线进行模拟,通过元宇宙中细微的参数调整,生成多个时间线对未来进行预测,进而趋吉避凶,选择最合适的时间线进行模仿,从而实现文明社会的长治久安,运行的元宇宙一旦够多,也就模拟出了多元宇宙。”
“当武玉褚提出他的设想之后,我也被他癫狂的想法震慑到了,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他的设想真的可行,窥探到时间线后续千百年的科技发展的话,确实是瑞秋的救命稻草,所以再三思索之后,我也就答应了。”
“要说我们两人违法乱纪的话,其实倒也不算错,我开发了一套病毒代码。病毒寄生的原理很简单,蛋白质外壳包裹着一串遗传信息,进入宿主体内后和宿主原有的DNA结合,强行添加病毒携带来的遗传信息,借助细胞分裂复制的功能进行扩散。”
“而我做出的这套病毒代码,大概是最像生物病毒的计算机病毒,它具备完全的伪装性质,可以和当前任何计算系代码统进行结合,劫持那台计算机的一部分计算能力,通过网络扩散至其他计算机,并且和其他计算机进行联机运算。”
“以我们两人工作室的那台计算机为远程操控装置,我先是使用病毒感染了冷湖镇开发的量子计算机,劫持了量子计算机的一部分预留空间作为运行天机系统核心代码的计算空间,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全世界所有联网的计算机,甚至手机平板,所有具备计算能力的设备都被我们两个人挟持了一部分计算空间,只有这样大范围高强度的联机运算,才能勉强支撑一个真正的元宇宙的算力需求。”
“我们通过全世界遍布的监控探头和手机摄像头,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做了一次扫描,建立了一个完全照搬现实世界的地球模型,包括所有动植物和气候,尽可能完全模拟自然环境对人类行为造成的影响,毕竟‘突然想出去淋雨’这种情况还是存在的。至此,天机系统就已经完成了雏形,欠缺的就只有全世界所有人的行为惯性数据模型了。”
“哪怕劫持了全世界所有计算机的部分计算能力,还是远远达不到维持多元宇宙多时间线那种恐怖的算力,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拟定了计算方向,那就是在一个人做出行为之后,尽可能多的预测他接下来的行为,当现实结果出现之后,保留预测正确的那一条,然后进行下个动作的预测。”
“我们发现,预测一个人的行为正确之后,接下来预测的内容就会呈现更精准的趋势,整整花了一年时间,全世界数十亿人,一整年的时间做出的海量行为动作都被进行了叠加计算,直到世界上所有人的行为都被精准预测,天机系统就正式完成了。”
“简单举个例子,假设我现在通过天机系统观察两个路人,A和B擦肩而过,A踩到了B的脚,接下来的发展预测是B会对A举拳相向,你接下来就会看到B真的将A揍得鼻青脸肿。”
“天机系统并不具备真正看见时间轴的能力,只是对拉普拉斯妖进行粗糙拙劣的模仿,通过算力越发精准的趋向性,从多元宇宙无数时间线之中逐渐找到了贴合这个宇宙时间线的那一条模拟运算,仅此而已。”
许立臣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盯着岳安一言不发,看向一旁的笔录刑警,眼神示意,询问他的看法,笔录刑警心领神会,将笔记本合并后站了起来向审讯室门口走去,许立臣也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门,透过门口的玻璃向房间内的岳安回望了一眼,确认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许立臣才低声问道:“小王,你怎么看?”
笔录刑警微微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从他所说的那些理论来看,还算逻辑自洽,找不出什么破绽,但也有可能是仗着他的专业知识信口雌黄,我觉得应该把关注点放在死者身上,也许他会更容易露出马脚。”
许立臣点了点头,两人再次推门走了进来,许立臣仰靠在椅子上,沉声问道:“你们这套系统,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但这跟武玉褚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岳安脸上的表情落寞了下来,苦笑着扯了扯嘴角,低声问道:“我能抽根烟吗?”
许立臣从口袋里掏出被压瘪的软包装烟盒,正打算说自己的烟抽完了,岳安却抢先开口说道:“还有一根,在角落。”
许立臣将手指伸进烟盒里撑开,似乎是索要香烟这个行为令他觉得亲近了一些,将仅剩的一根香烟塞进岳安口中时,难得放下了先前严肃古板的态度,低声笑道:“你眼神儿倒是不错。”
打火机传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啼鸣,在岳安面前引燃,岳安伸头将香烟凑了过去,戴着手铐的双手小心翼翼将火苗护在中间,惨白色森冷灯光主宰着的审讯室里,只有这方寸之间的温暖色调在岳安手中闪耀跃动,岳安不敢呼气,生怕一丁点气流惊扰,都会驱散这寿终正寝的太阳所洒下的最后一片余晖。
直到火焰熄灭,岳安才长舒一口气,白色烟幕弥漫萦绕在岳安和许立臣之间,岳安隐约在其中看到许立臣的相貌,渐渐变幻成了武玉褚的脸,五官之间绘着兴奋到几近癫狂的笑容。
“成了!岳安,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壮举!”
武玉褚眼神狂热,将手伸向键盘,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武玉褚就要让天机系统全力运转,进行长时间线模拟运算,提前得知治愈癌症的方法。
岳安听到武玉褚的话,不禁脸色猛然一变,一把钳住武玉褚即将触到键盘的手,手臂用力得似铜浇铁铸一般,直到捏得武玉褚有些生疼,才一脸不解地回过头来看向岳安,问道:“怎么了,你干嘛拦着我?”
岳安眉头紧皱,沉思片刻,低声问道:“老武,咱们得提前商量好,等你治愈了瑞秋的癌症,你打算拿天机系统怎么办,治愈癌症的超前医疗科技,你又打算怎么处置?”
“那还用问?”武玉褚似乎有些不悦,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是好好利用天机系统,尽可能提前预知未来科技发布出来,单单是治愈癌症这一项科技,哪怕只提前一年发布,就能救多少人命,何况是其他呢?把全人类的科技提前百年千年,甚至万年,这是什么概念你难道不明白?”
岳安长叹一口气,犹豫道:“但你要知道这是学术抄袭,剽窃未来那些伟人的研究成果给自己脸上贴金,哪怕没人能拿出证据,咱们良心上就能过得去吗?”
“岳安你糊涂!”武玉褚奋力甩开岳安的手,争辩道:“我问你,假设现在就有个癌症病人躺在你面前,哪怕不是瑞秋,哪怕他和你素未谋面,他会在乎攻克癌症的人叫张三还是李四吗?他只知道那是他活命的希望!”
“假设癌症是在百年后被攻克的,创造这技术的人堪称医者仁心了吧?在他攻克癌症之前去世的那些病人,他会不会也觉得惋惜?既然他想救人,那你用他的技术提前救了那么多人,是对还是错?”
“如果这么多年交情,你都信不过我武玉褚的为人,如果你觉得我是欺世盗名的卑鄙小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也不做,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去发表那些能造福人类的未来科技,这些名利我都可以不要。”
武玉褚伸出双手按住岳安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直视岳安,说道:“岳安,科技是把双刃剑,能让人类的福祉拔地而起,也能让来之不易的成果毁于一旦,只取决于什么人在用罢了。你我都知道彼此是好人,咱们整合了全世界计算机的算力才勉强捕捉到时间线,也许将来的某一天随便一台计算机的算力就能做到,到那时候演算出未来,改变现在,很可能已经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的科技或许早就已经去专利化,甚至已经去时代化了,你也很清楚只要科技发展下去,这一天来临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你敢保证那个时代没有穷凶极恶的歹徒吗?你敢保证恶人得到了未来科技也是用来造福人类吗?”
武玉褚伸手指向天机系统核心主机,严肃地说道。
“所以未来科技提前应用是大势所趋,但天机系统不能普及,世界上这第一台天机系统出自咱们的手已经是全人类莫大的幸运了,如果咱们是恐怖分子,劫持全球计算机的那天就已经能黑掉各国的国防系统了。”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这世界上第一台天机系统必须在你我这样的好人手里,继续观测未来时间线,尽最大可能让未来科技向好的方向运用,把其他在未来可能造成危害的天机系统提前扼杀,你明白吗?”
岳安凝视着武玉褚的双眼,那炙热诚恳的眼神,一如两人初次见面时,少年般清澈,岳安缓缓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头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否则也不会跟你相处这么多年,我也能明白你对天机系统寄予厚望,但你的想法有个大问题。”
“你说。”武玉褚此刻也逐渐平复了大功告成所带来的狂热心情,与岳安一起认真讨论天机系统的利弊。
“老武,按照你的设想,用天机系统预测时间线的发展过程,判断人类社会未来的吉凶,进而趋利避害,在现实付诸行动。然而一旦在现实中做出和天机系统预测结果不符的改变,就意味着改变了这个宇宙原有的时间线,产生了另一条时间线走向。”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产生的新时间线未来发展过程又是未知的,需要用天机系统重新进行模拟运算,再花时间去从多元宇宙时间线里定位这条新的时间线。举个例子,假设天机系统计算出十年后会出生一个婴儿,长大后成为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造成大范围破坏,而我们动手干预了现实发展,导致这个婴儿的父母彼此错过,将这个恐怖分子从时间线上抹杀。这个出发点固然是好的,但一定会导致原本应该结合的一对男女分别和别人组成家庭,生下原有时间线里并不存在的孩子,进而产生一条全新的时间线。”
“再假设那条全新的时间线反而阴差阳错,导致百年后出现了更恐怖的人物,造成了比原有时间线更大的破坏怎么办?时间线未来的长度遥遥无尽,我们如果凭借十年百年这样短期的模拟就认定一条时间线的优劣,这是鼠目寸光的行为。”
“人类是社会性群居动物,每个人都有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社交关系又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每个人的行为,进而量变产生质变影响整个社会格局,所以在时间线上改动人物行为会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进而造成多个,乃至无数个完全未知,难以预测的结果。”
“所以改动时间线的前提是必须让天机系统具备模拟多元宇宙的多线程算力,同时进行多个时间线的长时间模拟,才能对比出时间线的优劣,反过来决定我们是否应该干预现实世界的发展过程。”
“时间线哪怕是可以模拟,可以预知的,也只存在于虚拟数据里,这个宇宙中活生生的人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只有这么一个,根本不会有试错的机会。”
“所以改动时间线不是不行,但起码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仅仅是改变一对男女的结合都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何况是提前百年千年去发布现在还不存在的科技?这样的重大社会变革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我谁也说不准,更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你提前发布了未来科技,导致这个宇宙的时间线发生巨变,新的时间线里瑞秋虽然治愈了癌症,但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后果吗?”
武玉褚闻言也不禁陷入了沉思,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你分析得有道理,现在整个人类社会最高的算力也不过是勉强对一条时间线进行短期模拟罢了。我有个主意,拿我来做个试验,预测一下我的未来,提供尽可能少量的关键信息,我试着改变原先的预测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也尽可能避免和别人产生接触,把蝴蝶效应降到最低限度,看看最后的结果如何,如果并没有咱们想象得那么严重,那就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岳安再三思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一阵手忙脚乱启动天机系统,岳安转头问道:“预测多久的未来比较合适?”
武玉褚紧抿着嘴唇,沉思片刻后说道:“一周后吧,之前已经观测过瑞秋的寿命了,她用药物还能维持一年。既然只是实验性质的测试,那就没必要花那么久的时间,尽快观测一个结果提供参考价值就行,只要改变时间线的结果不严重,剩下的时间足够治好瑞秋了。”
岳安操纵着天机系统定位到了武玉褚,将预测阈值调整到一周后的日期,按下回车键等待结果,但屏幕上却弹出了红色的窗口,写着偌大的“ERROR”。
两人顿时虎躯一震,脸上不约而同挂上了惊骇的表情面面相觑,作为天机系统的开发者,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个提示意味着什么。
“老武,你……”岳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武玉褚两道粗壮的眉毛此刻恨不得挤成一团,脸色铁青地咬牙说道:“我居然,活不过一周了?开什么玩笑!”
岳安心中五味杂陈,低声说道:“你知道天机系统不会错的,既然它预测一周后你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事实……”
岳安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将预测阈值又向前调整了一天,按下回车键,再次弹出了“ERROR”提示框。岳安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继续向前调整一天,看到的依旧是猩红如血的“ERROR”。
“他妈的!”一连向前调整了几次,都无一例外弹出“ERROR”提示框,每次弹出,都仿佛一柄巨锤,猛烈敲击两人心脏,一向温文尔雅的岳安也不禁双眼血丝遍布,爆了粗口。
直到岳安双手微微颤抖着,将预测阈值设定在当天的日期,天机系统才终于显示了运算进度条,岳安胸中始终闷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抒发出来,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转头询问武玉褚。
“就是今天……老武,怎么办?”
武玉褚此刻的脸色,只怕比起猪肝来也好看不了几分,虽然他很想看一看今天所有的后续发展过程,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说道:“中间的过程都忽略掉,只看和我死亡有关的关键信息。”
岳安有些焦急了起来,高声嚷道:“你不想知道今天都会发生什么吗?如果只得到模糊的关键信息,你有可能躲不过去的!”
“我当然清楚!”武玉褚抬手制止了岳安,微微仰头,一个要死的人,此刻却反而以一种出奇平静的口吻说道:“但如果你之前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后续发展的细节一旦被咱们提前知晓,就一定会先入为主做出很多和原先的预测结果不符的行为,产生太多变数,形成多条全新的未知时间线,但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对新时间线进行模拟,也就不知道新时间线里瑞秋会怎样,结果对她是好还是坏。”
武玉褚伸手拿起胸前的照片吊坠,轻轻按了一下,凝视着照片中瑞秋灿烂的笑容,说道:“你也知道,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治好瑞秋,造福人类那种伟大的口号,只不过是让她痊愈之后喝彩的余韵罢了,如果一开始就会产生对她不利的后果,那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所以如果要避免产生太大的蝴蝶效应伤害到瑞秋,我就必须知道得越少越好。”
武玉褚是个多执拗的人,岳安再清楚不过了,也就不再坚持,双手在键盘上飞速跃动,将需要显示的关键性信息进行了最低限度设置,直到天机系统列出了计算结果。
“武玉褚于北京时间2023年5月29日23时48分19秒,死于孟瑞杰之手。”岳安低声将预测结果念了出来,一脸疑惑地转头看向武玉褚,问道:“老武,这孟瑞杰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武玉褚落座在沙发上,眉头紧锁,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没印象,亲戚里没有姓孟的,离职之前的同事我也都记得,没有这么个人。”
岳安焦急地来回踱步,双手剧烈挠着头发,语气充满疑惑,说道:“我也不认识这么个人啊,难道说剩下的这半天时间,你居然会突然认识一个叫孟瑞杰的人?”
武玉褚仰靠在沙发上,脑中一团乱麻,闭上眼睛揉着已经皱得酸痛的眉头,无奈地说道:“谁知道呢,也许吧……”
岳安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岳安接起电话,努力平复情绪,问道:“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一道温婉的女性嗓音传来:“儿子,你现在忙吗?”
岳安内心被武玉褚的死亡危机扰得焦躁不安,根本无心关注其他事物,下意识说道:“妈,我这儿遇到些事儿忙着处理,您要是不着急的话,能晚点儿再说吗?”
电话那头似乎是有些迟疑,但还是轻柔地说道:“那好,你先忙吧孩子,别累着了,啊。”
挂断了电话,岳安看向武玉褚,发现武玉褚也在盯着自己,眼神深邃而又复杂,岳安被盯得一阵发毛,问道:“你,你干嘛?”
武玉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岳安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在武玉褚面前,紧张道:“你去哪儿?明知道自己有危险还打算乱跑?”
武玉褚脸上的表情有些许落寞,眼眸低垂,沉声说道:“岳安,你挂了家人的电话,还有机会换个时间和他们联系,我呢?”
岳安浑身猛然一振,明白了武玉褚的意思,问道:“你要回家见瑞秋?”
武玉褚先是面色一阵潮红,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随后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唉……能躲得过去也就罢了,如果难逃一死,我也只剩这半天时间陪她了,况且既然已经知道了害死我的人叫孟瑞杰,大可以提防着点儿,遇到陌生人先问名字不就行了?都精确到这个程度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岳安哪怕再怎么担心武玉褚的安危,也不好再拦着,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这孟瑞杰什么来头还不清楚,万一是什么狠角色,你一个人可未必搞得定。”
武玉褚愣了一下,连忙转身走回天机系统控制台操作了起来,开始查询岳安的未来,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看到弹出的是运算进度条而不是“ERRER”报错,这才松了口气。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过后,武玉褚才重新向门口走去,不忘调笑道:“看来你小子的命不如老子的值钱,这孟瑞杰奔着我一个人来的,压根儿就瞧不上你。”
岳安一阵头大,猛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嘀咕道:“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嘴欠,我要是这孟瑞杰也非得弄死你不可。”
对于挚友即将到来的生死危机,岳安心知肚明,一旦到了危急关头,自己势必豁出命去挽救武玉褚,而武玉褚也了然岳安的心中所想,两人心照不宣,颇有一番壮士断腕的豁达豪情,互相笑骂着出了门,全然忘记了,武玉褚刚刚开启的岳安两天后的预测,进度条还在运行着……
刚一出门,一阵狂风便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武玉褚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岳安此刻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连忙关切地问道:“这段时间你总咳嗽,该不会身体出了什么大状况吧?”
武玉褚揉了揉咳出泪水的眼睛,不以为意地摆手说道:“身体没什么大碍,前几天瑞秋就强拉着我去检查过了,呼吸道细菌感染引起的支气管炎罢了,瑞秋还非得让大夫给我开药不可,但你知道我小病小灾从来不吃药,免疫系统慢慢就会解决的,开那些药也纯粹是为了让瑞秋放心罢了。”
岳安这才放心了些,伸手拉开车门,指着武玉褚,义正辞严说道:“特殊时期,路上我会开得很慢,耽误见瑞秋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别不识好歹,车上少给我逼逼赖赖。”
武玉褚坐上副驾驶,将安全带扣好后特地拽了拽,确认无误后笑道:“知道了,就你屁话多。”
往日里十多分钟的车程,这次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两人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岳安才仿佛虚脱一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有老天知道,这一路上他的精神到底集中到了怎样的程度,以至于眼前的画面都显得昏暗,有种头重脚轻的失衡感。
两人马不停蹄走到武玉褚住所的房门前,心照不宣地强打精神,不约而同将仪容整理妥当,挂上轻松愉悦的表情,这才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门刚一打开,就眼见一道身披围裙的消瘦身影,香汗淋漓地迎了上来。武玉褚皱起眉头,连忙伸手将围裙解了下来,说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你身体不好要多休养,怎么就是不听呢?”
虽然语气中略有责备,但武玉褚眼神中更多的是怜惜之情,瑞秋撅了噘嘴,嘀咕道:“整天躺着有什么意思,活动活动筋骨嘛。”
武玉褚一手抓起一条毛巾,另一手捧起瑞秋的下巴,细心地擦拭着瑞秋脸上的汗水,问道:“热成这样都不开空调?这儿可是冷湖镇,茫茫戈壁滩,你当是夏威夷的海边日光浴?你老公我再怎么没用,也不至于电费都付不起吧。”
“你当我傻啊?”瑞秋娇俏地耸了耸鼻子,抱怨道:“空调变压器出故障了,一开空调就跳闸。”
“咳咳咳,明天叫师傅来修一修吧,你今天吃药了没?”听到武玉褚发问,瑞秋嘴巴更是瘪得像只鸭子一般,转身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颗圆滚滚的不透明糖果,委屈地说道:“你说把药裹在糖里,有助于给我做心理暗示,让我少琢磨自己的病。虽说确实有不少积极情绪抗癌成功的案例,但毕竟里头是苦药啊,我都不敢把糖含化了,只能一整个吞下去,每次喉咙都噎得难受,你拿这颗糖试试,感受一下你出的馊主意?”
武玉褚一脸无奈,哄劝道:“小姑奶奶,这可是保命的东西,你还在乎噎不噎?”
瑞秋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猛地地把脸扭到一边,嘟囔道:“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看谁着急。”
“好好好,我吃我吃,只要你能乖乖把今天这颗吃了,叫我吃一车都行!”武玉褚满脑门黑线,连忙一把将瑞秋手中的糖果抓了过来丢进口中,随着喉结一阵蠕动,显然也是噎到了,脸色憋得微微潮红,却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轻轻敲了敲瑞秋的额头,说道:“整天不让人省心,将来生个闺女出来怕是都没你能折腾。”
眼见自己的“威胁”十分奏效,武玉褚口中的糖果下了肚,瑞秋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似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计谋得逞了一般,这才拿出一颗包裹着抗癌药的糖果吞了下去。
微微偏头,瑞秋见岳安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嘴角撇了撇,调侃道:“情敌来啦?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这呆头鹅娶的到底是我还是你,每天跟你一起待着的时间可比我多多了,也就是我脾气好,要不然现在已经动手了,你信不信?”
边说还边伸出拳头,在岳安面前挥舞两下,岳安认识瑞秋也并非一朝一夕,自然知道她开朗活泼的性格,连忙配合瑞秋的玩笑话,高举着双手跌坐在沙发上,叫道:“投向了投降了,我可不敢惹你,要不然就得对战你们夫妻双打,你可饶了我吧。”
“叮咚。”
突然从大门方向传来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三人和谐的笑闹,瑞秋面色一如往常,迈步向门口走去,身后的武玉褚和岳安二人则是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紧张。
武玉褚生怕牵连到瑞秋遇到什么危险,又怕瑞秋看出什么端倪,连忙边向瑞秋的背影追赶,边向岳安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岳安不要轻举妄动。
“我来我来。”武玉褚抢先一步,挡在瑞秋身前,伸手打开大门,背对着瑞秋的脸上,已是一副严阵以待的神色。
随着房门大开,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身着制服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纸箱,武玉褚打量了一番此人相貌,大约三十岁上下,肤色黝黑,面相敦厚,对武玉褚笑道:“您好,您的快递,请签收。”
“请问,你贵姓?”武玉褚没有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纸箱上,而是死死盯着面前的快递员,张口便是一句没来由的询问,快递员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与武玉褚对视几秒中后才回答道:“免……免贵姓孟。”
武玉褚眉峰骤然上挑,目光锐利如刀,一只脚略微向后撤了一步,整个人做出一副侧身防御的姿态,沉声问道:“名字呢?”
武玉褚莫名其妙的强硬气势,使得快递员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地支支吾吾起来,岳安心中一阵焦急,再也坐不住了,大步流星迈向门口,大声质问道:“问你话呢,你叫什么!”
快递员浑身猛然一颤,手中的快递箱摔落在地,一脸惊骇地向后退了几步,瑞秋秀眉微蹙,拉着武玉褚的胳膊责怪道:“你们这是发什么疯,他叫孟嘉博,在这儿送快递都一年多了。”
武玉褚看向瑞秋,一脸认真地问道:“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啊!”瑞秋俏脸之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嗔怪道:“我都拿过好多次他送的快递了,你看你把人家吓得!”
武玉褚这才重新看向孟嘉博,脸上恢复了和煦的笑容,说道:“抱歉啊,吓到你了吧?我看你好像很面熟,还以为是哪个以前认识的熟人呢,看来是认错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孟嘉博一脸憨厚,摆了摆手,笑道:“哈哈,没事没事,我的长相属于大众脸,经常有看我面熟的客人,不怪您。”
孟嘉博边客套,边弯腰将快递箱捡了起来,看了看快递单上的信息,又用手掸了掸快递箱上沾染的灰尘,重新递给武玉褚,笑道:“您的快递请拿好,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武玉褚突然张口说道:“请等一下。”
孟嘉博脚步一顿,回过神来,笑道:“您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有垃圾需要捎下楼的话没问题的,我们的服务一向面面俱到。”
武玉褚稍微思索了几秒钟,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请问,你有没有哪个亲戚朋友叫孟瑞杰?”
“呃……没有啊。”得到孟嘉博否定的答复,武玉褚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说道:“那没事了,看来真是认错人了,慢走啊,注意安全。”
说着便关上了门,门锁嵌合的声音刚一传出,孟嘉博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下来,快步走到楼梯间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面色凝重地问道:“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武玉褚的人?我怀疑咱们是不是漏了底了?”
而此刻的房间内,瑞秋正掐着小蛮腰,气势汹汹地质问武玉褚。
“你干嘛,吃枪药了?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哪怕你不开心,那也不能把火撒在外人身上啊,是不是因为我,导致你有情绪了?”
武玉褚挠着头,赔笑道:“我不都说了吗,认错人了,我对你什么样你还不清楚么,哪会对你有情绪?我有点儿事要跟岳安商量,你忙活家务这么久,身体要紧,快去歇会儿,听话。”
瑞秋虽然性格火爆泼辣,却识大体,知道有些工作上的事只有岳安能和他讨论,便点了点头,蜻蜓点水般在武玉褚嘴唇上亲了一下,叮嘱道:“工作有压力也别着急,慢慢解决就好了。”
武玉褚轻柔地摸了摸瑞秋脑后的秀发,笑道:“知道了,快去吧。”
看着瑞秋走进卧室并且关上了门,武玉褚才拉着岳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皱眉沉默着。
“他说姓孟的时候我紧张得要命,差点儿就抄家伙冲上去了,还好是虚惊一场。”听到岳安长舒一口气,武玉褚面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他撒谎了,他很可能认识孟瑞杰。”
岳安正打算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听到武玉褚的话,猛然一阵头皮发紧,后背仿佛龙虾一般猛然又从靠背上弹了起来,问道:“我真是迟早被你弄出心脏病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武玉褚眼眸低垂,目光深邃地说道:“我刚刚问他有没有亲戚朋友叫孟瑞杰,他隔了几秒钟才回答我没有。按道理来说,亲戚朋友的名字都会记得很清楚,有没有叫孟瑞杰的,根本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思考。就算他是因为回忆不熟的远房亲戚才花了那么久时间,但人回忆真实记忆的时候眼睛往往是不自觉向左上方看的,他刚刚眼神直接往右上方瞟,应该是马上就想到了某个叫孟瑞杰的亲友,之后的时间都是在思考编造谎言。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这种下意识的微表情,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大概率是控制不住的。”
岳安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扶着下巴做出沉思状,片刻后突然抬头看向武玉褚,问道:“如果被你说中了,他确实认识孟瑞杰的话……你觉不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
“哪里奇怪?”武玉褚不解地看向岳安,语气充满疑惑,岳安则是一脸神秘地问道:“如果我问一个名字,确定是你某个亲友,你会怎么回答我?”
“废话,当然是回答你有了,咱们好哥们儿之间什么话题不是光明正大地聊?还能有必要藏着掖……”话没说完,武玉褚陡然反应了过来,双眼精光四射,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对啊!我刚刚都忽略了,如果他确实认识孟瑞杰,凭什么不敢大方承认?初非……”
岳安嘴角一挑,和武玉褚异口同声说道:“初非孟瑞杰这个人见不得光!”
找到了突破口,武玉褚脸上难掩兴奋的神色,说道:“我有个老同学,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同学聚会他说过现在是在派出所工作,如果孟瑞杰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不法分子,找他帮忙一定有用。”
说着便拿起电话拨通,一阵忙音后,武玉褚笑道:“喂老张,我老武啊,能不能帮忙查查一个送快递的人,叫孟嘉博。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就只是单纯觉得,我这儿这个送快递的孟嘉博有点儿不对劲儿,所以想请你帮忙查查看。哎呀这算什么徇私,就当我是个报案的群众不行吗,万一有问题的话就算维护公序良俗,没问题那不更好么是吧?好好好,那拜托你了。”
挂断了电话后,武玉褚才放松了下来,靠在沙发上,笑道:“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天色渐暗,电话铃声响起,武玉褚赶忙接听,并打开了免提,岳安也一脸好奇地将脑袋凑了过来,听着电话那头的调查结果。
“老武,这孟嘉博还真有问题,我首先调取他的户口,发现他有个弟弟叫孟润杰,当过几年兵,有一定的侦察经验,后来因为品行不端被部队清退,回老家莲花沟成了地头蛇,闹出了命案之后在逃,现在还被通缉。”
“我又查了孟嘉博送快递的监控,发现他隔三差五会用手拖车拉着个很大的纸箱进一些小区,然后进入监控死角,再出现的时候大箱子就没了,隔一段时间再回监控死角把箱子拉回去。恰好都和这些小区发生的入室盗窃案时间吻合。”
“现在有理由怀疑孟润杰潜逃之后是被孟嘉博窝藏起来,兄弟合伙进行入室盗窃,那大箱子里藏的应该就是弟弟孟润杰了。”
“这兄弟俩靠着快递员的身份掩人耳目,因为收件人不在家,快递员又把快递拉回去,或者收件人退货的情况根本是家常便饭,又躲着监控,所以之前一直漏掉了这些容易忽略的线索,现在想想,哪户人经常不在家,没有比快递员更清楚的了。你行啊老武,现在看来反而是你帮了我大忙了,你这直觉不当侦探可真是屈才了。”
武玉褚连忙说道:“先别急着夸我,那你们现在是打算展开抓捕?”
电话那头咂了咂嘴,说道:“啧,够呛啊,只凭这些监控视频进行的推测,没有实质性证据的话,不足以申请逮捕令,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便衣跟踪,等下次作案的时候抓现行,但是根据现在正在跟踪的便衣汇报,起码今天是没有作案动向了。”
武玉褚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有便衣跟着还好,那祝你抓捕成功。”
“哈哈哈哈,那可不,送上门的大功一件,今天真是飞来凤,沾了你的光了,改天一定请你好好喝一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话,武玉褚笑道:“甭客套了,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谁也不欠谁的,聚一聚倒是没问题,谁请谁的那就见外了,那你先忙。”
挂断了电话,武玉褚看向岳安,说道:“孟润杰……名字差了一个字,你怎么看?”
岳安沉吟片刻,说道:“只差一个字,应该是天机系统预测的细微误差,你也听见了,孟润杰手上有人命,还有人比他更有可能害你么?”
“也是。”武玉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手表,揉着肚子笑道:“都七点半了,等电话等得饭都没吃,怎么着,出去凑合一顿?”
岳安有些迟疑,犹豫道:“保险么?天才刚黑,离预测的时间还有四五个钟头,在外面乱跑会不会节外生枝?要不然,叫外卖得了。”
“啧。”武玉褚砸了咂嘴,苦笑道:“现在家里除了一个不能闻油烟的林黛玉,就剩两个几乎分不清是盐还是糖的糙老爷们,那也只能叫外卖了。”
武玉褚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前,打开一条门缝向内瞄了一眼,看到瑞秋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也不好把她叫起来等外卖,武玉褚只能根据病人调理所需要的饮食清单,挑选着适合瑞秋的菜肴,等她什么时候醒了再热一热。
订好了饭食,武玉褚和岳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殊不知在住所大门外,此刻也有两道身影藏匿在阴暗的角落之中交谈着,宛若毒蛇吐信一般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气息,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咱们从五点半就开始等,现在都六点半了,还没动静,靠谱么?你怎么确定他们会叫外卖?”听到孟嘉博发问,孟润杰目光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角划出如刀锋般冷冽的弧度,冷笑道:“呵,今天他表现得那么怪异,显然是知道咱们干的事儿,认出来了才会问那些问题。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挑明,但现在咱们盯上他这件事,他八成也是想明白了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在饭点送过这家的快递,没有油烟味和饭香味,说明这家大概率是不开火的,不开火又不敢出门,他们不叫外卖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来了!”果不其然,两人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提着袋子,身穿显眼的外卖员制服向武玉褚住宅大门方向笔直走来,两人立即从黑暗中现身迎了上去,笑道:“武玉褚的外卖对吗?”
外卖员点了点头,问到:“请问手机号多少?”
对于看过武玉褚快递单的孟润杰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姓名和电话号码确认无误,外卖员便将外卖递给了孟润杰兄弟二人。
“祝您用餐愉快。”外卖员离开时习惯性的一句问候,令孟润杰冷冷地笑了笑,低声呢喃道:“确实该用餐了……”
“叮咚。”
“您的外卖!”随着门铃声以及门外呼声响起,屋内的岳安闻言,毫不怀疑地走向门口,将手伸向了门把。
与此同时,武玉褚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武玉褚便眉头直皱,他不明白,老张为什么又给他打电话。
“老武,出岔子了,孟嘉博兄弟俩反侦查意识极强,便衣跟丢了!”听到电话那边声响传来的第一时间,武玉褚心中便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向岳安叫道:“岳安,别开门!”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随着岳安将门把拧下去的那一刻,伴随着一声巨响,大门被一脚踹开,岳安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道人影便已经将胳膊挽在他的脖颈,随着一阵冰凉的触感传递至大脑,岳安猛然意识到不能挣扎,否则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便会令他追悔莫及。
“岳安!”武玉褚焦急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暴喝传来,制止了他意图前冲的身影。
“别动!否则就要他狗命!”武玉褚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怎么也没想到,便衣跟踪的情况下居然会被煞星找上门来,如今可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况。
“他妈的!”仗着岳安被挟持,武玉褚不敢轻举妄动,对面破口大骂的同时,抬起一脚便踹在武玉褚小腹,将其牢牢地控制在沙发上。
看到眼前的画面,岳安心中的疑惑反而大过了焦急和恐惧,内心始终在问一个问题。
“不对啊,这不对啊,和老武对峙的明明是今天送快递的孟嘉博,也就是说现在挟持我的是孟润杰,可天机系统明明预测对老武出手的应该是孟润杰才对,为什么现在反过来了?!”
岳安不敢回头,只能四处张望,这才寻到一处反光的镜面,赫然看到挟持自己的人,和下午送快递的孟嘉博长相极其相似,唯有身形有着些许细微的差别,岳安脑中电光火石,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武玉褚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地说道:“你不是孟嘉博,你就是孟润杰,下午送快递的也是你,你顶替了孪生哥哥的快递员身份,其实藏在箱子里入室盗窃的才是真正的孟嘉博,难怪不论是踩点还是躲监控都那么熟练,只有当过侦察兵的孟润杰才做得到。”
“呵呵,不错。”孟润杰手中握着匕首,一脸阴狠地说道:“你确实聪明,但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这么聪明,今天又那么明目张胆地问名字,是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
武玉褚牙关紧咬,沉默不语,他总不可能对歹徒全盘托出天机系统的来龙去脉,二人若是不信,便会认为武玉褚戏弄他们,为现在命悬一线的局势火上浇油。
若是这兄弟二人相信了,又势必会强迫他们交出天机系统,恐怕整个世界都会被他们搅个天昏地暗。
见武玉褚不开口,孟润杰也懒得追问了,眼神冷冽地说道:“聪明还是蠢,不重要了,反正都要变成死鬼,阴曹地府报道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多管闲事!”
说着便将手中匕首高高举起,眼看随时都会落下,武玉褚命悬一线之际,只听到“滴”的一声轻响从卧室方向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咔哒”声紧随其后,整栋房屋灯光瞬时熄灭,黑暗席卷而来。
然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是独属于武玉褚和岳安两人生还的曙光,随着电闸刀如同发令枪一般炸响,一场生死竞速便开始了,相比较于孟氏兄弟二人猫拿耗子一般的戏谑姿态,武玉褚和岳安二人则是时刻神经紧绷,使得二人在这场生死竞速中占得了先机。
岳安抬起双手握住挽在胸前的臂膀,挣开一道足以让脑袋脱出的缝隙,猛然一蹲,武玉褚则是在沙发上一个侧身翻滚,躲开了落下的匕首。
孟氏兄弟二人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在黑暗中开始了搏斗。
灯光骤然黑暗下来使得四人全都处于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双方互相勒抱缠斗在一起,殊不知屋中还有第五人,被吵闹声从酣睡中惊醒,双眼早已经适应黑暗,处于依稀可见的状态。
只听到两声金属闷响,奋力纠缠的声响戛然而止,武玉褚感觉到刚刚还在挣扎的歹徒没了动静,这才连忙站起身,凭借着对屋内环境了若指掌的熟悉程度,寻到电闸重新推了上去。
只见瑞秋双腿紧紧并拢,瘦弱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双手握着平底锅把,将硕大的锅体举在脑袋旁边,脸上仍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两个歹徒此刻则是躺在地上,俨然已经昏了过去,武玉褚二话不说,伸手接过平底锅,分别在两人脑袋上狠狠地补了几记重击,这才放下心来,凭借这个力道,两人至少也是脑震荡,一时半会儿再也形成不了威胁。
激增的肾上腺素逐渐消退,武玉褚这才感到疲累不堪,平底锅脱手砸在地上,瑞秋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乳燕归巢般扑进了武玉褚怀中,武玉褚连连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多亏有你机灵,想到用空调坏了的变压器跳闸这一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瑞秋这才逐渐稳定了心神,连忙进卧室拿手机报警,武玉褚这才看向岳安,只见岳安一条手臂在搏斗中被划出了伤口,整条衣袖都被鲜血浸染,武玉褚连忙找出一瓶酒精倒在毛巾上,覆盖住伤口,用布条紧紧捆绑止血。
不多时,警察和救护车纷纷赶到现场,在三三两两行人驻足围观下,一场生死危机终于尘埃落定。
上救护车前,岳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特意将瑞秋叫至身边,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让亲朋友好友知道,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和老武现在不方便和太多人接触。”
虽然不知道岳安是何用意,但瑞秋也明白,岳安和武玉褚办事一向有条理,既然特地交代,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武玉褚陪着岳安上了救护车直奔医院而去,好在伤口并不深,经过简单的缝针包扎后便出了院。
岳安看向武玉褚,低声说道:“孟润杰行凶的时间比预测时间提前了几个小时,难道这就是改变时间线造成的结果么?”
武玉褚沉吟片刻,说道:“看来是这样没错,毕竟如果我不知情,或许会在预测的时间点和孟润杰相遇,既然提前知道并且有所防范,他会提前行凶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歹徒被逮捕,生死危机终于解除,武玉褚终于放松下来,看向岳安笑道:“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助我一臂之力,这次我可能在劫难逃,现在反而连累你受了伤。”
岳安撇了撇嘴,伸手拍了拍武玉褚肩膀,阴阳怪气地说道:“唉,这有什么可谢的,毕竟父爱无私……”
武玉褚知道岳安这是故意打岔,不希望他为了这件事感到内疚,心照不宣地笑骂道:“滚你大爷的,再占便宜我就再给你补一刀。”
岳安笑道:“话说,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庆祝一下,饭也没来得及吃,不如去老地方喝两杯?”
武玉褚摆了摆手,说道:“那不行,既然要庆祝,就肯定要说到天机系统,就目前来看,改变时间线造成的结果似乎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时空影响,那就得好好计划一下天机系统将来的应用了,这些可不能在酒馆里说,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沉思片刻后,武玉褚笑道:“我知道个好地方,跟我走。”
两人直奔便利店,买了些快餐,岳安走到冰柜前,看向武玉褚问道:“喝白的还是啤的?”
“你伤口还没愈合,喝什么酒。”听到武玉褚的话,岳安撇了撇嘴,说道:“我以茶代酒,你这活蹦乱跳的能陪着我一起喝茶?我喝茶你喝酒呗。”
说着便将啤酒和白酒分别拿了两瓶,见岳安坚持,武玉褚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结了账,便在武玉褚的带领下直奔福玥大厦而去。
与此同时,瑞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拨通了一个号码,用英语说道:“凯莉,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今天遇到歹徒入室行凶,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但是岳安胳膊受了伤,毕竟是在我家遇到危险的,我觉得很抱歉。”
电话那头先是惊呼一声,随即沉默片刻,也用英语回复道:“没关系,岳安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何况他们两人关系那么好,岳安自然会不惜以身犯险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们俩今天做了很多有点奇怪的行为。”瑞秋的语气充满担忧,说道:“我很害怕他们还会遇到危险,他们会不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惹上麻烦的?”
“别胡思乱想了瑞秋。”电话那头凯莉连忙安慰道:“难道你不了解他们吗?他们不是那种会作奸犯科的人,起码现在可以证明他们每天都在实验室里没有乱跑,甚至忙得根本不仔细关注外界,否则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时间的问题才对。”
“也对,那你也别太担心,他们两个应该很快就会回家了。”
此时的岳安和武玉褚两人,正登上福玥大厦天台,将快餐和酒水摆好,席地而坐。
武玉褚抬头仰望漫天繁星,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岳安打开一瓶酒递给武玉褚,笑道:“今天真是够惊险的了,机缘巧合躲过一劫,但凡有一点儿行差踏错,后果都不堪设想,走一个,庆祝你劫后余生。”
武玉褚伸手接过酒瓶,看着岳安手中的饮料,有心想说他一人喝酒不尽兴,但又不想驳了岳安的好意,只得仰头灌酒。不过片刻功夫,武玉褚便有些眼神迷离,面色潮红,两人觥筹交错,推心置腹地讨论着天机系统将来会如何大放异彩。
畅聊正酣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岳安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接通,笑道:“喂,妈,我现在忙完了,跟老武一起吃饭呢,您找我什么事儿?”
“孩子,有件事儿妈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说,毕竟妈不能替你做决定。”电话那头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岳安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妈?您慢慢说。”
听到岳安发问,电话那头似乎是下了决心,说道:“你也知道,你是从福利院收养的,按道理来说,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对她一定很陌生。前两天福利院打电话给我,说你的生母得了白血病,请求福利院联系到咱们家,想问问你能不能和她做骨髓移植。本来妈是不愿意的,毕竟当初是她不负责任,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但是后来了解到她当年也是被一个有妇之夫欺骗了感情,那个年代对名声看得重,被人发现未婚先孕的话,她也就没法做人了,设身处地想想也是个可怜人,所以妈还是要问一问你的意见,不论你怎么选择,都是没错的,爸妈都支持你。”
岳安闻言不禁有些沉默,如果是一两天前的他,以他爱憎分明的直爽性格,十有八九都会选择拒绝,但经过今天的重重危机,他开始审视自我,开始思考一个人脆弱的生命,究竟要幸运到何种程度,才能在重重看似不可能存在的巧合之下躲过死神的镰刀。
而当他背负了他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抉择时,究竟要成为希望的火种还是死神的帮凶,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轻描淡写,非左即右的选择罢了。如果选择漠视生命会让他损失善良的本心,那么选择拯救一个人,他依然拥有美满和睦的家庭、震古烁今的事业、肝胆相照的挚友,又有什么可损失的呢?
“不管怎么说,救人总是没错的。”听到岳安肯定的答复,电话那头的语气也显得颇为欣慰,笑道:“你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善良,是妈的好孩子,委屈你了,那我就给福利院那边答复了,改天约你们见个面?”
“好,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见面会不会很尴尬?”听到岳安有些无所适从的提问,对面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其实她原本给你起了真正的名字,我也是听福利院那边转告才知道的,据说你的生父姓孟,她给你起名叫……我想想啊,哦对了,好像是叫孟瑞杰,见了面之后就从这个名字开始跟她展开话题吧。”
电话那头传来的一番话,语气轻描淡写,然而进了岳安的耳,却无异于一道道晴天霹雳,岳安一阵头皮发紧,急忙说道:“好好好,我先挂了,有点事要处理。”
不等电话那头回复,岳安便连忙挂断了电话站起身,如同见鬼一般紧紧盯着武玉褚,自己则是步步紧退,转眼便距离天台边缘不过咫尺之遥。
“岳安你疯了?!”武玉褚心中大惊,十分醉意消了八分,也赶忙站了起来向岳安追去,高声叫道:“别再后退了!”
岳安则是立即伸手呵斥武玉褚,脸色铁青地叫道:“你别过来!”
武玉褚连忙顿住脚步,微微抬起双手,安抚道:“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也别再往后退了,岳安,你这到底什么意思?”
岳安浑身紧绷地站在天台边缘不远处的位置,神色复杂地咬牙说道:“老武,你的事儿还没解决,我妈刚刚告诉我真正的名字,我才是孟瑞杰,不论如何你现在必须离我远点儿,否则我就跳下去,你听明白了没!”
武玉褚也猛然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躲过重重危机最为放松之时,事态会突然发展得如此令人猝不及防,随后便猛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岳安你还记得吗,天机系统预测我死于23点48分19秒,现在是23点40分,咱们谁都别动,只要拖过了这个时间,我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那也就不会有事了,对吧?”
武玉褚的提议显然是有效的,岳安点了点头,两人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难熬,终于来到了23点48分,武玉褚死死地盯着手表,紧张地做着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武玉褚连忙抬起手腕,对岳安劝导道:“你看,没事了,我死亡的命运改变了,你赶紧过来,太危险了。”
岳安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离开了天台边缘,两人又看了几次手表,再三确认时间已经超过了23点49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岳安跌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骂道:“他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总算是彻底解脱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说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咱们也得赶紧回家了,我送你?”
武玉褚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家吧,你可别忘了你也是有家的人,也该好好陪一陪凯莉了,我得醒醒酒,待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放心好了,我既然已经超出了预测时间还没死,就说明已经进入另一条时间线了,不会出问题的。”
岳安这才点了点头,独自推门走出了天台,驾车向家的方向驶去。拿出钥匙开了门,岳安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看到床上侧躺着的背影,岳安脸上露出只有家庭才能带来的安心的笑容,轻轻躺在了旁边,伸出臂膀将凯莉搂在怀中。
凯莉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语气嗔怪地问道:“伤得重不重?”
岳安笑着摇了摇头,在凯莉额头轻柔一吻,低声说道:“对不起,忙了这么久,好在都解决了,以后就可以多陪着你了。”
凯莉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把头埋进岳安胸口,嘟囔道:“那就快睡吧宝贝,对了,你记得把时钟往回拨一小时。”
岳安眉头微微一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凯莉把头抬了起来,狡黠地笑道:“夏令时啊,在美国每年夏天都会把时钟调快一小时,我和瑞秋都习惯了,所以一起设置的,还偷偷把你们俩的手机和手表都设置过了,想看看你们什么时候会发现,结果你们两个呆子真是忙起来连时间都不看呐,根本就没注意到你们的表比别的地方快了一个小时。”
岳安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抬起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嗓音略微颤抖着问道:“也就是说,现在不是5月30号的0点30分,其实是5月29号的23点30分?!”
凯莉并未听出异样,面色淡然点了点头,语气幽怨说道:“是啊,你们俩忙成那样,我跟瑞秋平时可没少操心,希望你们早点回家睡觉,多注意身体。前两天瑞秋还抱怨老武得了支气管炎都不肯吃药,所以今天就想方设法像抗癌药包在糖果里那样,亲手包了一片头孢给老武吃。”
岳安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猛然想起今天瑞秋逼着武玉褚吃了那颗糖之后一脸计划得逞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瑞秋到底干了什么。
虽然瑞秋完全是出于对武玉褚的关心才这么做的,但他和武玉褚都并不知道那糖果里裹着头孢,而就在不久前,他劝武玉褚喝了很多酒。
岳安牙关紧咬,缓缓下床向门外走去,凯莉连忙问道:“你去哪?”
“啊,我……我回一趟工作室。”岳安故作镇定,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脸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东西忘了拿,你早点睡吧。”
黑漆漆的卧室里,凯莉只凭窗外的月光根本看不清岳安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语气幽怨地说道:“去吧去吧,大骗子,说好了以后不忙了的。”
岳安根本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关上卧室门便快步走出了住宅,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跨上了车,发动机如猛虎似的咆哮着,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弹射起步,在夜半空旷的道路上全速疾驰。
“我还是晚了一步……”岳安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看向许立臣,语气中充满悲伤和自责,眼眶通红地说道:“我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赶到福玥大厦天台,但没能救得了他,头孢和酒精产生的双硫仑反应,要了他的命,是我坚持劝他喝酒,才害死他的。”
“然后,我悲痛欲绝,回工作室彻底删除了天机系统,我认定天机系统的研发是个错误,虽然规避了时间穿越的悖论,但提前得知结果本身就是扰乱因果律的过程,我不能容忍自己和武玉褚再错下去了。”
许立臣眉头紧锁,盯着岳安,时刻观察着岳安的表情动作,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岳安的种种微表情也都完全符合说实话的特征,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撒谎的迹象,听完岳安的叙述后,许立臣也感觉到棘手,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先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
说完便示意笔录刑警一同走了出去,两人连忙调取孟氏兄弟被缉拿归案的相关案卷,以及武玉褚留在现场的手机物证,甚至联系了岳安儿时所在的福利院查证他的真名是否叫做孟瑞杰。
然而一切查证结果,都完全符合岳安的叙述,许立臣不禁在心中反复问自己:“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许立臣眉头挤作一团,不停翻看着桌上的各种卷宗档案,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喃喃道:“武玉褚户籍所在地,莲花沟……”
随后又看向孟氏兄弟户籍所在地,低声惊呼道:“也是莲花沟?”
许立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拿起座机听筒,拨通了一组号码,说道:“我是冷湖镇公安局刑侦大队许立臣,找经办孟氏兄弟入室盗窃案的张警官。”
“喂,许队是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等待片刻后,听到电话那头正主现身,许立臣开门见山,询问道:“张警官,有个事儿我问一下,武玉褚拜托你调查孟嘉博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能不能请你原原本本复述给我听一遍。”
“啊,这个我倒是记得。”电话那头的张警官恍然大悟,说道:“当时他说……”
随着张警官的叙述,许立臣眼神逐渐再次变得锐利起来,点头说道:“好,谢谢张警官,麻烦你了。”
挂断了电话,许立臣板着脸,带着笔录刑警重新回到审讯室,刚一进门,许立臣便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质问道:“还不说实话是吧?!”
许立臣伸手拿起武玉褚和孟氏兄弟的档案放在一起,盯着武玉褚,冷声说道:“孟氏兄弟老家莲花沟,武玉褚也是。我刚刚问过张警官,他记得清清楚楚,武玉褚当初拜托他调查孟嘉博的时候,说的是因为他和孟氏兄弟同乡,所以对孟润杰的通缉令印象深刻,看到孟嘉博和孟润杰长相极其相似,所以才给张警官打了电话,这和你所说的内容可是不一样的。”
许立臣再次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审视着岳安,说道:“我几乎相信了你的科幻故事,是我小看了你,我以为你不擅长犯罪,但我错了,你很会撒谎。你所说的整个事件的过程,除了那所谓的天机系统之外都是真的,你巧妙地用一个虚假的天机系统,把所有真实发生过的事都串联了起来,而且想好了怎么叙述,所以从你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问题,毕竟叙述事实,是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
许立臣脑袋伸到岳安面前二十公分左右,意味深长地说道:“撒谎最完美的方式,就是只说一部分真话。”
“啧。”岳安突然收起悲痛的表情,转而变成了轻佻和玩世不恭的态度,砸了咂嘴,说道:“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说着便向许立臣拱了拱手,笑道:“许警官,厉害啊。行,我承认,我撒谎了,武玉褚是我杀的,我通过瑞秋脸上的表情,猜到她骗武玉褚吃了头孢,所以才让武玉褚喝酒的。”
许立臣直起身来,脸上表情严肃,眼神中略带一丝嫌恶,沉声说道:“也就是说,你认罪了,对吧?作案动机是什么?”
岳安撇了撇嘴,说道:“之前说过,我开发了病毒代码,这是事实,我们计划用这套病毒黑进各大金融系统,赚钱肯定少不了。本来约定五五分账,他事后要改成二八,毕竟开发病毒代码的是我,所以他用报警威胁我,我只能趁机会除之而后快了。”
许立臣轻哼一声,说道:“你们俩的爱人都说你们关系很好,很难想象因为简单的分赃不均就动了杀心。”
“嘁。”岳安嗤笑一声,道:“表面假象而已,什么年代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眼看岳安供认不讳,许立臣也不再有异议,一切审讯羁押过程按部就班,直到岳安面对法庭的审判,也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因认罪态度及社会影响均极其恶劣,被当庭宣判死刑,最高法院审理后认可死刑裁决,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你有权利见见家人。”许立臣双手环抱在胸前,和笔录刑警一起站着靠在墙边,看向铁栅栏内胡子拉碴略显憔悴的岳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放弃见他们最后一面?”
岳安也靠在墙边,微微仰着脸,苦笑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见他们,这样对谁都好……”
许立臣也没多想,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狱警前来,将岳安押上刑车。
“王鸿哲警官。”岳安上车前,回头看了许立臣身边的笔录刑警一眼,说道:“同是科幻爱好者,我留了礼物给你,工作室书架第二排第四格第九本书,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答话,便被狱警推搡着上了车,随着押运车发动,扬长而去。许立臣转头看向王鸿哲,说道:“死刑犯留下的东西,别要了吧,晦气。”
然而王鸿哲却满脸疑惑,说道:“许队,我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是啊,那就更没必要要他留下的东西了不是么。”许立臣下意识回答,王鸿哲连忙抬手,强调道:“许队,我是说,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关于我的事,你也从来没当着他的面叫过我,他从哪儿知道我名字的?”
许立臣一愣,也不禁有些疑惑,随即心中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拉开车门,说道:“去看看他留的什么。”
两人马不停蹄,直奔岳安和武玉褚的工作室而去,无视了门口的封条,两人迈步走了进去,按照岳安所说,取下了一个硬皮笔记本,翻开后,赫然是手写体记录的一些内容,两人只大概扫了一眼,便脸色一阵狂变,王鸿哲呼吸急促,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许立臣警官,王鸿哲警官,见字如晤。当你们疑惑我为何知道王鸿哲警官的名字,被我引导至此,看到这本笔记时,想必我已经被正法了。很抱歉我必须以这样的方式留下遗言,因为我的遗言,不能被天机系统知情者以外的任何人知晓。”
“你们此刻应该已经意识到,我所说的并非虚言,天机系统真实存在过。我和武玉褚离开当天,他忘记了关闭我的未来预测,在他死亡后,我赶回了工作室,看到了关于我的未来。”
“我和武玉褚犯了致命错误,对天机系统产生了巨大误解,我之所以选择毁灭天机系统,是因为天机系统并非可以用来造福人类的科技手段,而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我和武玉褚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每个宇宙都有独一无二的时间线,前提是无限的多元宇宙拥有无限时间线,这无限时间线中必定有一条的内容为‘岳安和武玉褚两个地球人创造出了天机系统,意欲窥探未来’,而这一条,也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的时间线。”
“也就是说,我和武玉褚开发出天机系统,进而导致武玉褚的死亡,以及我被正法,这一系列因果律发展过程,本身就在量子力学的拉普拉斯妖对于宏观宇宙的因果律时间线计算之内。瑞秋注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确诊胰腺癌,这个因导致了武玉褚产生了窥探未来科技的想法这个果,而这个果也会成为因,一步步引导武玉褚试图躲避死亡,却在躲避的过程中注定死亡。”
“天机系统只是让我们看到了因果而并非跳出了因果,当天机系统给出了因果计算,就意味着这个计算结果在本宇宙唯一的时间线支配之下是注定发生的,所以试图改变的过程,恰恰就是遵循因果律计算结果的过程。以凡人之躯揭开时间女神的神秘面纱,窥探她的真容,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年轻人找到一个大师去算命,大师算出他将在二十岁生日当天锒铛入狱,恰好在二十岁生日当天遇到交警查酒驾,即便他并没有喝酒,但他笃信入狱的结果,所以冲撞关卡逃离现场,却在逃离的过程中撞死了人,进而锒铛入狱。提前知晓的果,会在刻意改变的过程中成为一种因,反而引导了果的必然出现。这就是因果律,时间线的唯一性,恰恰是一种因果不可能改变的特性。”
“我和武玉褚天真地认为,天机系统完美模拟了拉普拉斯妖对于多元宇宙的计算方式,但我们忽略了一个本质上的差距,真正的拉普拉斯妖不需要计算自身,因为它只是类似万有引力这样无形的法则,但基于量子计算机的天机系统是在这个宇宙中切切实实的物质存在,那么天机系统模拟出的时间线就必定会陷入‘无法计算自身’这个悖论之中,而诚如我所说,悖论是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所以避免天机系统产生‘无法计算自身’这个悖论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天机系统模拟出的并不是最贴近这个宇宙的时间线,而是第二适合的那一条,唯一的区别就是,天机系统模拟出的那条时间线中并不存在天机系统本身。”
“所以天机系统模拟出的并不是这个宇宙真正的时间线,而是一条仅能预知却无法改变的伪时间线,在这条伪线中,天机系统对于除自身之外的一切事物的模拟和预测,都会在具备唯一性和单向性的现实世界时间线上真实发生,知晓一切却无能为力,这是对无知和狂妄的人类最为残酷的诅咒。”
“正如天机系统对于行为惯性的预测,因为我和武玉褚挚友的关系,我在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刻便将行为的权重尽数放在了武玉褚身上,导致我没能尽早知晓我的真名就是孟瑞杰,而哪怕我在那时选择了听我母亲的讲述,我也必定不会答应捐献骨髓,同样不会知晓自己的真名。因为瑞秋对武玉褚的关系,所以她将头孢放在了糖果中,因为武玉褚对瑞秋的宠爱,他才会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因为我和武玉褚相交多年,相聚之时无不开怀畅饮,所以我坚持劝他喝酒。因为瑞秋和凯丽长久的美国生活,形成了调整夏令时的习惯,因为她们希望我和武玉褚好好休息,偷偷改变了我们的时间设置,因为我和武玉褚废寝忘食的工作习惯,导致我们从来不曾注意时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果律驯化之下,长久以来的行为惯性,和面临选择时对于权重的判断所形成的,世间所有看似巧合的发生,也都不过是每个人的行为惯性互相影响之下所碰撞出的必然结果罢了,即使得知了一切,也是无法改变的。武玉褚和我的死亡,是在他和周围所有人的行为惯性影响下,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在关于我的未来预测中,我看到了一切必然的发展过程,我在审讯过程中的一切行为,都是天机系统给出的结果,所以我只能顺其自然,就如同演员看过了剧本,再按部就班演绎出来那样理所当然,包括提醒许立臣警官警号歪了,也包括烟盒角落里的那根香烟,包括武玉褚报警说法不一形成的破绽,直到奔赴刑场,走向我生命的终点。正因如此,我后续所讲出的虚假的‘犯罪事实’也同样逃过了许立臣警官的微表情分析,因为我所叙述的,同样是天机系统给出的真实见闻,恰如许立臣警官所说,最完美的谎言,就是只说一部分真话。试图让自己被定罪,我应该被定罪,我必须被定罪,我注定被定罪。”
“提前得知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每个人的人生都在回忆中充满遗憾,却对未来依旧抱有希望。当未来成为了记忆,就意味着希望不存在了,提前遗憾着那些还不该存在的遗憾。无法感知时间线未来的发展过程,恰恰是时间女神最大的仁慈和恩惠,在宿命论中对未知的未来抱有期许,进而对决定论充满希望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
“当你们看完我的遗言,再向后翻看,便是你们二人的未来,包括你们会抓哪些犯人,会受哪些伤,以及会在何时迎来难逃的死亡厄运。”
“这份未来不论我告知与否,都是客观存在,且不可改变的。是礼物还是诅咒,只取决于得知未来后,能否不因人生的高光而居功自傲,也不因命运的低谷而万念俱灰。以积极还是悲观的心态去看待天命,这大概是宿命论中,唯一能由人所决定的主观感受。”
“至此,敬礼。”
念完之后,两人不禁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震撼,几分好奇,和几分恐惧。
“许队,怎么办……”听到王鸿哲发问,许立臣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背影少了许多往日的傲然自信,多了几分落寞萧瑟。
王鸿哲眼神复杂地看着许立臣的背影,明白了他的选择,许立臣并没有足够的信心提前面对未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岳安的确应该是无罪的,但没有人能以一个先知视角去审判即将发生的事,更没有人拥有这样的资格。
这是一个人的冤案,却是一个时代的公正,没有人能定义岳安死得是否值得,这样一个谜题,大概就已经够让许立臣这样严肃的执法者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挫败了。
王鸿哲带着笔记本回了家,坐在电脑前,内心天人交战,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但他同样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足够强大的心理,去面对那些人生中无法改变的悲剧。
思索再三,王鸿哲打开文档,他选择将这一切以另一种特殊的方式记录下来,写成一篇名为《天机》的小说,至于这小说该如何结尾,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不过是想得到一个或许根本无人知晓的答案。
“预知未来,究竟算不算是好事,我到底,有没有知晓未来的资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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