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一部分

第四章

这里的蒸汽井刚好在由美去往祭祀之地的路上——在安全距离之外——爆发了。

一股颇为壮观的水流从村子中心的洞口处疾冲而起。这是一道势头迅猛、热量爆炸的瀑布，最高可达四十英尺——来自地底深处神灵的馈赠。这水是至关重要的；在鸢尾城很少会有降雨，至于河流……好吧，你可以想象过热的地面会对河流有什么影响。水在由美的世界中并不罕见，但它都是集中的，抱团的，上升的。

蒸汽井附近的空气是潮湿的，滋养着移植过来的各类植物和其他生物体。你会经常在蒸汽井的上空发现云层，它能提供一些阴凉，偶尔也会降雨。那些没有随着蒸汽逸散出去的水流会落在六个大铜盘里面，它们是环绕着喷泉建造的六个同心圆环。都建在离地面较高的位置以保持凉爽的水温，金属漏斗会将水沿着倾斜的管道导向各家各户。镇上共有六十户人家——还有增长的余地，根据蒸汽井释放出来的水量来看是这样。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当然，这些家户都建在很远的地方。蒸汽井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至关重要，确实，但最好还是别过于亲密。

离城市更远的地方都是些灼热的荒地。那里的地面太热，植物无法存活；石头甚至可以点燃木屐，杀死在那附近逗留的旅客。在鸢尾城，你只能选择晚上出门，而且只能乘坐由神灵创造的飞行装置拉动的悬停列车。不用说，大多数人都选择呆在家里。

水滴撞击金属喷的巨大声响淹没了观看群众的杂音。沐浴结束后，人们开始祈祷，现在的由美已经可以正式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了，所以她的随从们就顺势收起了扇子。

她眼皮低垂，用训练过的步姿小心前行——御灵姬必须滑行，就像神灵一样。她很开心听到了蒸汽井的声音，因为尽管她不敢去介意那些敬畏的低语或议论，但它们有时候确实……很吓人。她很快提醒自己人们的敬畏不是给她的，是给她将要召唤的神灵的。她要记住这一点，要抛弃傲慢，保证矜持。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避免任何令人尴尬的事情——比如微笑。出于对她自身职位的尊崇。

但职位本身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就像人们所尊崇的很多事情一样。

她途径众人的房屋，大多数都是两层结构：一部分建在地面上，可以受益于地表的温暖和热量。另一部分建在高跷之上，其下有空气流通可以保持凉爽。可以想象两个大花盆叠着建在一起，一个抬高四英尺，另一个放在平地。大多数房屋都有一两颗粗壮的大树——从宽大的网状树根导树梢顶端大概有八英尺——绑住它们，以驾驭几英尺高空中的热气流。

轻一点的植物在高空中盘旋，投下斑驳的阴影。在白天，你只能在花园这样的地方找到那些低矮的植物，那里的地面更加凉爽。还有些地方，人们会刻意把它们固定在旁边，这样就不会飘走，或者被人挪走。鸢尾是我唯一听说过有偷树贼存在的地方。

（是的，想在这里飞行不仅仅是靠热气流这么简单。即使是在鸢尾树木也都是由沉重的木头组成的。所以它们需要特定的适应性环境才能漂浮起来。但我们现在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

在镇子的远处那边就是奇莫玛津，或者说是——就像我在故事中所描述的——祭祀之地。一座村庄通常只会有一个，以免神灵们互相嫉妒。附近飘着几朵花，当由美进来时，她经过的身影引得这些花儿竞相苏醒，旋转起来。它们很快便冲向了高空。祭祀之地是一块特别热的石头，当然还远没有达到荒原上的热度。

（如果你曾经去过雷希群岛，见识过明亮而闷热的夏日里那片海滩上的细沙，你可能会有个大概的参考印象。走在祭祀之所的石头上和在艳阳天走在那片沙滩上的感觉一模一样。热到让你觉得疼，但又不会烫得要命。）

在鸢尾，热是神圣的象征。村民们聚集在围墙之外，他们的木屐刮擦着石头。父母抱着孩子。三个当地的神灵雅士坐在高脚凳上唱歌，据我所知，神灵从未注意过他们。（不过我还是挺赞同这份工作的。只要是能雇佣更多的音乐家就算有收获吧。这不是说我们别的事情都干不了，只是如果你没办法给我们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去做的话，我们就会开始问这样的问题，“嘿，他们怎么不崇拜我？”）

所有人都在那一小块围栏之外等候，包括丽云。歌曲开始了：有节奏的吟唱伴随着鼓棒的敲击之声，辅以笛声伴奏。当蒸汽井的喷射完成，步履蹒跚地踏入梦乡之后，所有乐声都变得更加清晰入耳。

在祭祀之地内的只有由美。

神灵深藏地底。

唯有众石相伴。

村民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收集石头，把它们摆放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然后讨论决定哪些拥有最好的形状。你可能会觉得你那边的消遣时光很无聊，你父母总是强迫你做的事情又非常枯燥，但至少你没有整天为了石块形状排名的前景而感到兴奋。

由美戴上了一副护膝，跪在石头中央，把裙子舒展开——裙摆在热气流中荡漾飘升。通常，你不会想要肌肤与地面靠得那么近。但在这里，跪在地上有一种近乎亲密的感受。神灵聚集在温暖的地方。或者说，温暖就是它们在附近聚集的标志。

目前还看不到神灵出现。你必须把它们引过来——但它们不会随随便便听从任何人的召唤。你需要一个像由美这样的人。你需要一位能召唤神灵的女孩。有很多种可行的途径，但它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创造力。绝大多数拥有自我意识的授能体——不管是斐灵、侍灵还是神灵——都会以某种方式回应人类的这种基本特性。

无中生有。创造。

璞中生美。艺术。

乱中生序。组织。

或者在这种情况下，三者都要。每一位御灵姬都接受过古老而专业的艺术培训。这是一种沉浸而又精妙的艺术，需要全身心共鸣协作。微观尺度上的地质重组，需要对重力平衡点的精深掌握。

换句话说，他们把石头叠起来。

由美挑选了一块形状有趣的，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平，底部放稳，然后她移开了手，让它自然立住——它很高，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倒下来。众人惊呼起来，尽管并没有展示什么神迹或者神秘的事物。这门艺术是本能与实践结合的产物。她把第二块石头放在第一块之上，然后同时又放了两块上去——使它们以一种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方式彼此平衡。这两块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石头——一块向右侧倾斜，另一块则岌岌可危地靠着左侧——在她把手拿开之后依然保持着稳定。

由美拜访石头的方式带有一种刻意的敬畏之情——似乎是要先把它们攥在手中片刻，让它们安静下来，就像母亲抱着沉睡的孩子。然后，她收回双手，放开石头，它们看起来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塌。这不是魔法。但这确实很有魔力。

围观群众心驰神往。如果你觉得他们的迷恋很奇怪，好吧……我不打算反驳。确实有点奇怪。不只是平衡的问题，而是她的人民把御灵姬的表演——还有创造——当作艺术史上最伟大的胜利。

但话说回来，任何一种艺术都没有什么内在的价值。我不是在抱怨或者说笑。这是艺术最美妙的层面之一——是由人们自己来决定什么是美。我们没法决定什么算食物，什么不算。（是的，存在例外情况。别那么迂腐。等你拉出那些珠子的时候，我们都会笑的。）但我们绝对可以决定什么算作艺术。

如果由美那里的人们宣布摇滚作为艺术创作其等级已经超过了绘画和雕塑……那么，我个人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

神灵赞许。

今天由美创造了一个螺旋形状，使用的是艺术家的演进序列来营造一种松散的结构。你可能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一，一，二，三，五，八，十三，二十一，三十四。接着倒退回来。二十或者三十多块石头的那一堆是最震撼的——实际上，她能把它们堆得如此完美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她还想办法让五块和三块的那一堆也同样让人眼前一亮。小石头不协调地混搭，配有一块大石头在上面保持平衡。成片的石头堆成图案，长形的石头则摇摇欲坠地悬垂在两侧。和她前臂差不多长短的石头能在石堆最细小的尖端处保持平衡。

从数学化的描述和使用艺术家的序列来看，你可能认为这个过程一直都是有条不紊的。是精确计算过的。但它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种有机的即兴创作，而不象是某种工程学才能的展现。由美跟随着她堆叠的步调左右摇摆，随着鼓声的节拍不停律动。她闭上了眼睛，把头从一边甩向另一边，感受着石头在之间摩擦的体验。判断者它们的重量，可能的倾斜角度。

由美并不想只是简单地完成任务。她不希望仅仅是为了那些窃窃私语、激动不已的观众们表演。她想要自己是有价值的。她想感知到神灵，探知它们对她的期望。

她觉得它们值得远比自己更好的御灵姬。一个比她能做到更多，甚至超过了她最好水平的人。一个没有暗地里渴望自由的人。一个没有——在内心深处——拒绝被赐予的这份绝世天赋的人。

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这座雕塑已经成长为拥有数十叠石堆的惊艳螺旋。由美比打鼓的女人坚持的时间还长，她们刚超过两个小时就停了下来。人们纷纷带着孩子回家睡午觉，或者溜去吃饭的时候，她还在继续。她堆了太久，以至于丽云不得不躲到外面去方便，然后急匆匆赶了回来。

当然，那些围观的人群也可以欣赏这座雕塑。但最佳欣赏位置还是其上方。或者下方。想象一个由叠石组成的巨大漩涡，唤起了吹风的感觉，它在盘旋，却又完全由石头组成。乱中生序。璞中生美。无中生有。神灵注意到了。

吸引到的注意之数量突破了历史记录。

正当由美忍着刮伤的手指和疼痛的肌肉坚持下去的时候，神灵们开始从石头下方漂浮上来。它们是泪滴般的形状，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旋转的红色与蓝色——和人的头颅差不多大小。它们向上升起，落至由美身边，观看着她的进展，目不转睛。他们没有眼睛——那只是一个个小圆球——但它们可以观看。至少可以感知。

这种神灵觉得人类的创造物很有魅力。而在这里，因为她所完成的作品——因为她的身份——它们明白，这座雕塑就是一份礼物。天色渐暗，植物开始从上层的天空中慢慢飘落。由美终于开始觉得虚弱。现在，她的手指已经是鲜血淋漓——老茧已经被重复性的运动刮掉了。她的胳膊从酸痛到麻木，现在是又酸又麻。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她已经无力承受再犯一次幼稚错误的代价了，就像她早年的遭遇一样：因为堆石太投入以至于在绑定神灵之前她就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这不仅事关创作一座雕像或者是提供一个虔诚的展示品。就像契约条款中的手印一样，今天的艺术品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实用价值的。

累到无法站立的由美离开了她的作品——已经包含了数百块石头。然后她眨眨眼，数了数正围在她身旁沐浴着光辉的神灵们——在这场景下，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是从甜筒里翻出来的超大勺冰淇淋。

三十七只。

她召唤了三十七只。

大多数御灵姬能召来六只就已经很幸运了。她上一次的纪录是二十只。

由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用已经模糊的双眼又数了一遍。她累了。太（低低地）累了。

“把第一位祈求者，”她的声音有点嘶哑，“请过来吧。”

人群因为兴奋而躁动起来，他们奔走相告，去找自己的朋友和家人，他们已经在漫长的雕塑过程中走开了。镇上对于这些需求是有严格的秩序的，会以某种由美不了解的方式进行裁决。祈求者们已经被妥善安排，排名靠前的五六个人几乎可以保证能得到一个名额。

排在后面的人通常不得不等待神灵的下一次到访，以满足他们的需求。由于神灵一般只能被绑定五到十年之久——在这期间的后半段它们的效力会逐渐减弱——对于御灵姬的仪式需求总是非常巨大的。比如今天，开始时名单上就有二十三个名字，尽管他们预期只会有六只神灵来访。

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镇议会成员中出现了一股热潮，他们正热衷于填写剩余的名字。由美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身处在祭祀之所的正前方，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尽全力不要侧身跌倒在石头之上。

丽云让第一位祈求者进来了，这个人的头插在颈部的位置有点过于靠前，就像一张被切成两半之后又草草黏在一起的照片。“尊敬的神灵引路人，”他说着手里拧着他的帽子，“我们家里需要照明。我们已经六年没有光照了。”

六年？晚上没有光照？突然间，由美觉得自己早先试图逃避责任的行为更加自私了。“我很抱歉，”她低声回应道，“这么多年来我辜负了你和你的家人。”

“你没有——”那人的话戛然而止。反驳一位御灵姬是不合适的。哪怕是为了赞美她们。

由美转向第一只神灵，它正在她身旁飘来飘去，充满好奇。“光，”她说。“求求你。作为与我呈上礼物的交换，你愿意给我们带来光吗？”说话的同时，她还向其投射了恰当的意念。一轮火焰般的太阳缩小成了一颗发光的球体，可以被安放在手掌之中的那种。

“光，”神灵对她说。“可以。”

这名男子焦急地等待着，神灵开始颤动，然后分成了两半——一半闪烁着明亮的暖橙色，另一半则变成了暗蓝色球体，它太暗了以至于可能被误认为是黑色，特别是在黄昏时段。

由美把这两颗球递给了男人，每颗球都能恰好放在一只手掌上。他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下一个祈求者想要一对斥像，就像花园阳台上使用的那种，可以把她的小型乳制品举到空中，以便保持凉爽，这样她就可以制作黄油了。由美答应了，与排队的下一位神灵攀谈，哄诱它分裂成两只面无表情的蹲坐雕像。

每一位祈求者的请求都得到了满足。自从由美上次不小心迷惑了或者说吓跑了神灵之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尽管这些人对此并不知情，所以每个人都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担心他们的请求会让神灵转身离去。

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尽管接下来的每个请求要实现的时间都更长，神灵们也更难说服，因为它们与她的作品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疏远。除此之外，每个请求都会……从由美身上拿走一点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东西会逐渐恢复，但在它们被拿走的那一刻，由美感觉很空虚。就像一罐柚子茶被一勺又一勺地挖空。

有些人想要光。少数人想要斥像装置。大多数人想要的是飞兽——约两英尺宽的悬吊装置。这些装置可以被用来在白天的时间里照看农作物，白天植物们会飞到农民们照看不到的高空中，只能被村子里的大乌鸦代为照看。有一些威胁是乌鸦也没办法解决的，所以飞兽是绝大多数家庭的必需品。一如既往，神灵会分成两半来制造这些设备——在这种情况下，是一台拥有巨大虫翼的机器，以及一个可以从地面遥控的手持装置。

你几乎可以请一只神灵来制造任何东西，只要它愿意，而你又能具象出正确的需求。对鸢尾人来说，用神灵照明是很自然的——也是很常见的——就像你会用润石照明，其他的世界会用蜡烛或灯笼照明一样。你可能会觉得鸢尾人浪费了三界宙赐予他们的巨大能量，但那里是一片严酷的土地，地面上甚至可以直接把水烧开。你必须原谅他们把所有可用资源都利用起来。

遍历三十七只神灵几乎和创作艺术本身一样艰难——到了最后，由美只能在迷迷糊糊中继续。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嘴里念叨着仪式性的短语，像神灵投射出的意志更偏向模糊的需求而不是清晰的图像。但是最终，最后一位祈求者鞠躬，带着它的新灵锯快步离开。由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状态，面对着作品，周围是凉爽的空气，还有那些漂浮的百合花，它们已经随着热气流的冷却飘落到和她相同的位置了。

完成了。她……完成了？

她的雕塑作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剥落，正如所有的艺术作品一样，最终会在下一位来这座小镇到访的御灵姬来临之前被拆掉。仪式之礼所创造出来的设备之力终究会逐渐减弱，每一只神灵被绑定的奏效时间也不尽相同。但一般来说，在一次仪式中你绑定的神灵数量越多，它们能坚持的时间也就越长。她今天的表现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

丽云上前表示祝贺。然而，她看到的并不是一位神奇的御灵大师——只是一个筋疲力竭的十九岁少女，她已经昏迷不醒，头发还散落在周边的石头上翕动不已，仪式用的丝绸在微风中颤颤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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